考古之争还是利益之争 专家:部分人为炒作

发布时间:2014-08-19 09:08:23 中国文化网

 

  曹操 不管葬在哪里,都会被吵醒

  河南省安阳县安丰乡西高穴村的抢救性发掘,在网络时代显得坐立难安。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刘煜说:“考古学界这么多年来没出过这样的事。”

  曹操安葬之处,史书上叫“高陵”。“高陵”真假已在岁末酿成事件。“这么多更有价值的考古发掘在默默进行,无人关注,一个‘曹操墓’点燃了网民的兴奋点。也难怪,他是名人。”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汉魏室主任梁满仓说。

  在采访中,记者请教的几位考古学界、文学界人士都对此中喧嚣不太赞赏。其中一位打趣:“不管曹操葬在哪里,要是地下有知,恐怕都会被吵醒,难免挣扎起来辩白一番,不然学界、半学界、民众三足鼎立起来,天下又要‘大乱’。”

  “他真是一个时代英雄”

  东汉的行政区划是分13个州,12州各有一个刺史,另有1个州,由司隶校尉掌管。曹操当过刺史、州牧的兖州是个小州。各州下面有郡,长官叫太守;下面再分县,户口多的县,长官叫令,少的叫长——跟后世的情形是一样的。

  汉末乱源有三:宦官、外戚、黄巾军。黄巾军领头的是张角、张修、张鲁、于吉等人,从平民百姓到上层阔人,各有工作对象。其中张角是要煽动造反夺取天下的。

  宦官被司隶校尉袁绍一网打尽之时,西凉守将董卓应国舅何进之召,正好这时候进京。西凉的兵是强的,董卓又是个粗暴的人,敢于妄为,进京之后便专擅朝权,把少帝废掉,立刘协为帝,就是汉献帝。于是袁绍逃到东部。东部的州郡,纷纷起兵讨伐董卓。董卓把洛阳烧毁,逃到西京长安。其实东部起兵的人,并不想跟董卓打,而是各自占据地盘,互相争夺,天下从此就分裂了。

  三国的局面,从董卓起兵算起,一直到晋武帝把东吴灭掉,天下才算统一。分裂扰乱的局面,一共91年。

  曹操的父亲名叫曹嵩,沛国谯县人(今安徽亳县)。曹操生于公元155年,字孟德,小名阿瞒。他年轻时任性好侠、放荡不羁、不工学业、不修品行,但有识人之士看出他的机智警敏和随机应变。有个叫桥玄的人对他说:天下要大乱,不是命世之才不能解救,能搞定的,就是你了!

  曹操平定黄巾军时显露头角,被封为西园八校尉之一,跟天下诸侯一起讨伐董卓。董卓死后,他发展了自己的势力,南征北战,先后战胜了吕布、袁术,并接受了张绣的投降。他在官渡(今河南中牟)、仓亭(今河南管县)打败袁绍的两场仗很漂亮,其中一次还是以少胜多。他在52岁的时候,基本统一了中原地区。而11年前,他已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。

  史家吕思勉在《三国史话》里讲,令曹操登上权力顶峰的关键是他的兵力而非“挟天子”,东吴孙权、蜀地刘邦并没因为汉献帝在曹操那儿就放弃跟他的抗衡。

  曹操会用人是各家史书里都写到的。“唯才是举”就出自他的《求贤令》。因为识人善用,他的政策往往能够向“众多选择里较好的那一个”靠拢。像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、募民屯田、招怀流民、迁徙人口、劝课农桑、兴修水利、充实编户、恢复租调制度等政治和经济策略,均出自部下的建议和他自己的判断。

  曹操一生杀人无数,但并非涂炭生灵。攻打陶谦那一次用兵很残暴,《三国志》里说“所过多所残戮”。吕思勉先生认为,这不像是曹操做的事,估计是他收编的青州黄巾军所为——张角本是强盗,所以他手下的兵难于约束。

  至于“宁教我负天下人,不教天下人负我”,吕思勉说,那是《三国演义》妆点附会的话。他比较《三国志》、《后汉书》、《魏书》里的记载,判断说,曹操路过故人吕伯奢家将其家人杀掉,或吕伯奢儿子想要打劫曹操而被曹所杀,都有可能,不过其中并无陈宫这个人出现,所以也不可能有这句对话。

  赤壁之战是曹操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。这场战事,已被拍成电影《赤壁》。

  “他真是一个时代英雄。”梁满仓说。

  古直悲凉,有吞吐宇宙气象

  建安是东汉末年汉献帝的年号(公元196-220年)。这时期的政治大权完全操纵在曹操手里。“建安风”文学阵容颇强,曹操是开创者。曹氏父子(曹操、曹丕、曹植)都爱好文学,喜欢招揽文士,所以在他们周围聚集了许多文人。“建安风”除了“三曹”,还有“七子”:孔融、陈琳、王粲、徐干、阮瑀、应玚、刘桢,同时代还有一个才女蔡琰(文姬)。

  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李剑冰老师向记者娓娓道来:曹操留下来20多首作品,数量不多,但质量很高。《短歌行》是对酒当歌,抒建功立业之情;《薤露行》与《蒿里行》记录董卓兵乱期间的社会现实,堪称“诗史”,可与杜甫的“三吏三别”相媲美,表达了像“瞻彼洛城郭,微子为哀伤”、“生民百遗一,念之断人肠”这样的情怀。“曹操的《步出夏门行·观沧海》是诗歌史上第一首完整的山水诗,编过《古诗源》的沈德潜的评语是‘有吞吐宇宙气象’。”据私人医生回忆,1954年毛泽东在北戴河时也总背诵这一篇。

  明朝的王阳明说:“莫要看轻了豪杰。能做一番大事业的人,总有一段真挚的精神在内。”

  李剑冰说,从苏东坡、龚自珍一直到鲁迅,都对曹操的诗评价颇高。曹诗的品格,他认为钟嵘的《诗品》(“曹公古直,甚有悲凉之句”)和宋朝敖陶孙的《诗评》(“魏武帝如幽燕老将,气韵沉雄”)里说得比较准确。

  曹操留下的短文,多是些公文性质的“令”、“表”,但清峻通脱。

  “他的书信也很有趣,比如写给孙权的两封。一封是赤壁之战前:‘近者奉辞伐罪,旌麾南指,刘琮束手。今治水军八十万众,方与将军会猎于吴。’刘琮是荆州牧刘表次子,荆州实际掌权者。赤壁大战之前,曹军南下襄阳,刘琮举州投降。曹操意思是:‘你看,我大旗一挥,刘琮就束手投降。’这是在吓唬孙权;曹操的兵力是14万,他说80万,是在诈孙权。最妙的是用了‘会猎’二字——一场大战,不过打打猎而已,打猎的地方,就在孙将军您的地盘上。真是举重若轻,又含机锋,不愧大将风范。”

  李剑冰又解读战后一封:“‘赤壁之役,值有疾病,孤烧船自退,横使周瑜虚获此名。’好像周瑜得了外快一样。虽是大败,但信写得还是有气派。”

  1950年代末郭沫若曾发文“替曹操翻案”,引发一场论战。

  在那场论争里,谭其骧先生的结论是:“总之,曹操是一个有优点、有缺点,功劳很大,罪孽也不小的历史人物。从全面看问题,总的评价应该是功过于罪。但我们不能,也用不着因为他有功而讳言其罪。过去有许多人并没有把他说成是罪过于功,所以这案子基本上无须翻。若一定要把他犯的罪也翻过来,说是并无其事,或虽有其事,但算不得罪,那恐怕是翻不过来的,因为那是历史事实。”

  吕思勉在写给大众的《三国史话》里有一段文字讲历史与演义的差别,可谓语重心长。

  切换到今天关于墓地的争论,综合采访中诸家意见,可仿写成:“网上叉架是刺激感情的东西。要求感情满足,其势不能使人多用心。所以网上的七嘴八舌,所说DNA化验、大小乔陪葬之类,看似科学正义、香艳离奇,要是我们真肯用心,凭着事理想一想,就知道他所说的话,都极幼稚,只好骗小孩子罢了。”

  “满足感情固然是一种快乐,了解事实的真相,以满足求知的欲望,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?”吕先生道。

  这年头,假的充真,真也像假

  ——对话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汉魏室主任梁满仓

  专家团认为“曹操墓”是真的

  人物周刊:您在1月中旬到过安阳现场,能说说当时看到的情况么?

  梁满仓:我是13号到的,14号看现场,马上开了讨论会。现场的发掘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年,一共两座墓,一号墓刚挖到墓道,墓室还没出来;二号墓是东西向,坐西向东,墓道长将近40米(39.5米),宽大概10米(9.8米)。第一眼看到这规格,我们就知道这不是普通墓地。

  我们进到墓室里的时候,他们正用小刷子在刷(注:发掘程序)。墓室伸到地下,有5层,有前后室和4个侧室,从墓砖、墓门和墓顶看起码是王侯级的。那地砖大概有90cm×90cm,一起去的人都说少见。我对墓室的第一印象是:虽然很大很气派,却很简陋,破坏得也比较厉害。墙上还有一排排用来挂东西的铁钉(说明之前有人进来过)。盗墓的情况也介绍了,周围是庄稼地,最初防盗墓的也跟打游击似的。

  我看了那个鉴定为20多岁的女性的头骨,一些石牌、玉璧和漆器,还有水晶球我印象挺深……反正能看的都看了。从墓的形制和出土的东西来看,我们认为是真的(曹操墓)。我感觉,河南省考古所和文物局在这件事上还是比较谨慎的,所谓“六大证据”都是专家讨论的结果。

  人物周刊:但专家团此行也遭诟病,说是“来去匆匆,形同走穴”。

  梁满仓:我们这一批是受国家文物局之托去的,另外社科院考古所去了10多人,北大、河南大学、公安部门也有专家去。时间虽然不长,但结论的得出并不匆忙,因为墓的形制和出土的东西能说明问题。最初听到“可能发现了曹操墓”的消息,我第一反应也是“真的假的?”毕竟这是个大事,有怀疑也很正常。

  人物周刊:能举些出土文物的例子说说考证的依据吗?

  梁满仓:比如这次出土的“慰项石”(石枕,上刻“魏武王常所用慰项石”),文献上看,古代“慰”字通“熨”,熨是古中医的一种手段,有汤熨、药熨、土熨、石熨等。史料记载曹操有头疼病,这个石枕头很可能就是用来石熨的。

  另外就是石牌。长方形小石牌有几十块,有孔眼,刻着“胡粉”、“大豆”、“衣服”这些个字。还有些“潜册”(记录随葬物品),其中有一块写着“渠枕”,可能就是指那块“慰项石”。刻着“魏武王”三字的石牌一共有7块,隶书体字,其中刻有“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”的石牌是考古队员亲手挖出来的,这个假不了。

  人物周刊:曹操主张“薄葬”,生前有遗令:死后墓中不要藏金玉珍宝。所以有人质疑为什么会出土玛瑙、水晶之类的东西。

  梁满仓:古代人死后,嘴里放“饭含”。饭含有等级,天子用珠玉,曹操名为汉相,实为天子,所以墓中出土的水晶珠可能是当时放在嘴里或耳孔鼻孔中的。零碎的玛瑙小件,可能是当时衣服上的装饰物。曹操遗令里还有一句“葬以时服”,就是说用平常穿的衣服装殓。曹操平时穿的衣服什么样,有没有玛瑙之类装饰,史书里没有详细记载,但可以用曹丕《玛瑙勒赋》旁证。他在序中说:“玛瑙,玉属也。出自西域,文理交错,有似马脑,故其方人因以名之。或以系颈,或以饰勒。余有斯勒,美而赋之。”勒,就是额带或腰带;“余有斯勒”,就是说曹丕自己有装饰着玛瑙的带子。他有,难道曹操不可以有吗?所以出现少量玛瑙、珠玉不奇怪。

  质疑是好事。就像玛瑙的出现,促使我们去做一些新的研究,当然这属于很细小的研究。就像当年,郭沫若写文章为曹操“翻案”,结果引发史学界的一场大讨论,结果是推着大家就具体问题做深入研究。

  郭沫若为曹操“翻案”

  人物周刊:我看了郭沫若、谭其骧、沈伯骏几位先生就“为曹操翻案”发表的文章,1992年您也写过一篇。比较一致的是,都指出郭先生的论据里有“硬伤”,但此后出版的中国通史和文学史,多数对曹操评价较高,这是为什么?

  梁满仓:这就是我说郭沫若为曹操翻案推动了史学研究的原因之一。50年代,写文章跟郭沫若商榷的太多了,郭沫若也写文章反驳,对方再回应,就这样来来往往,学术上的争论本应如此。谭先生发了几篇文章指出他的硬伤,郭沫若先是沉默,后来他是承认的,也加以纠正。但郭沫若说“曹操对于民族的发展和文化的发展有大的贡献”,这个基本论断是正确的;他提出“为曹操翻案”的目的是肯定曹操的历史功绩,这也是正确的。所以经过争鸣,一步步辨析,最后沉淀下来的是“实事求是”,所以后来史学界和文学界大多数人对曹操的评价逐步趋向于一致。这种精神我觉得是这次关于曹操墓的争论里应该提倡的。

  比如“七十二疑冢”的说法,如果是历史爱好者提出来的,那是正常的,但如果从专业、学术角度提出,就不应该了。我注意到,最早提“七十二疑冢”的那位学者后来不再提这个事了。

  人物周刊:在您心目中,曹操是个怎样的人物?

  梁满仓:我觉得他有政治远见,比一般人看得远,有指挥才能,也会用人;他的文化修养也很高,爱读书。小时候刚接触诗词时,读到“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;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”(出自《步出夏门行》第四章《龟虽寿》),觉得那真是好!那时还不知道是曹操写的。用今天的话说,他是一个英雄,一个有王者风范的人。

  人物周刊:从西晋陈寿的《三国志》到明朝罗贯中的《三国演义》,1000多年里,曹操形象的变化依您看是怎么来的?

  梁满仓:以宋为界。宋以前,对他统一北方、结束战乱,对历史发展起的作用,包括文学上的成就,评价都是比较客观的,人们对他不是很反感。关于他狡诈的一面也有记载,但通观来看,人们认为他是一个军事家、思想家、文学家、时代英雄,不至于是个反面人物。

  宋以后,尤其是南宋以后,又出现南北对峙的格局,于是就要争正统。人们自然联想到汉朝——魏代汉,但汉室仍为正统,于是曹操就成了一个篡逆的反面角色。这种变化是在特定的历史环境里形成的,随着说书人、戏文的传播,渐渐变成老百姓的认知。生活在封建社会的百姓都有很强的帝王思想,认为皇帝至高无上,对那套制度也没什么意见,因为自古以来都是那样。只要国家没战乱,徭役不重,灾年及时救济,老百姓就觉得太平了,不会有犯上作乱的想法。中上层、士大夫才关心正不正统的问题,是他们灌输给百姓的。

  “曹操墓”价值远不如殷墟

  人物周刊:您是研究魏晋南北朝礼制的,这些年对曹操有没有新的认识?

  梁满仓:有一些。三国时期,曹操创立了很多涉及礼制的新制度。比方说他被封魏王后,马上在邺城附近建立宗庙——就是用来祭祀,让家族灵魂安息的地方。根据古代礼制,皇帝(可建)七庙,诸侯五庙,士大夫三庙。曹操在邺城建的,跟传统的诸侯等级不一样,其实是皇帝的规格。这跟他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的地位是相匹配的。这个制度在后来的几百年里影响很大,从西晋到宋、齐、梁、陈,那些人一旦得天下先立宗庙,都是帝王等级。

  另外像藉田礼,就是每年春耕,皇帝要亲自耕种,表示重视农业。曹操也有一套藉田礼,像皇帝那样亲自下田耕种。他还有军礼,像皇帝亲征、授节命将、檄文露布、献俘饮至、讲武练兵等等。

  人物周刊:我注意到您的一个观点:过去说曹操是法家,但其实他受儒家影响也很大。这话怎么讲?

  梁满仓:曹操文武双全。他身上有法家的痕迹,但他也有儒家的一面,比方说他推崇忠孝。他手下有个叫毕谌的人。曹操在兖州当刺史时,毕谌是他副手。张邈、陈宫叛投吕布的时候,劫持了毕谌的父母妻儿。毕谌去问曹操,曹操就说,你的父母在吕布那边,你去投奔吧。毕谌叩头说还是要把忠君放在第一位,曹操嘉奖了他。可是毕谌一出门就叛逃到吕布那边。后来曹操打败吕布,把毕谌给抓住了。手下都说毕谌该杀,曹操说:“孝于亲者,必忠于君。”反而重用,让他当鲁国的相。曹操还发过一个“礼让令”……

  人物周刊:可他杀了从小就让梨的孔融,还株连了好多人。

  梁满仓:杀孔融是政治斗争,另有原因,而且情况非常复杂。这些年我看过一些研究文章,都不是特别有说服力。

  人物周刊:假如曹操墓是真的,跟同在当地的殷墟相比,价值如何?

  梁满仓:我晚走了一天,特意去了一趟殷墟。它是商代晚期的都城遗址,从考古学上讲当然它的价值更大,为我们了解一个奴隶制王朝的社会形态提供了实物,光发掘就花了80年。但曹操的名气大,妇孺皆知,在东南亚一带都很有影响,所以社会反响大。至于他的墓穴在考古学、史学上的意义,刘庆柱(社科院学部委员、考古所原所长)那天说得挺好:为汉魏考古树立了准确的年代标尺,让人对那段历史获得更多的信息。

  人物周刊:关于真假的论争,到现在还没结束。作为专业人员,您觉得这里头有没有反常的东西?

  梁满仓:有反常。一个是利益之争,就是争夺曹操墓出在哪儿;一个是个人炒作,对这方面了解不够多的所谓“业内人士”说了不少外行话;一个是不明真相的人跟着起哄。当然也有历史、考古爱好者真是关心这个事儿,但是缺乏耐心,对结果、定论比过程更感兴趣;还有人把这事跟社会现实联系起来,谈公信度之类,这就超出了学术界讨论的范畴。

  跟《红楼梦》里说的差不多,“假作真时真亦假”。这年头,假的冒充真的太多了,所以真的也都像假的了。

编辑: 来源:中国文化网综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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