缠足是典型的国粹,但灰姑娘故事中王子选妃的“鞋测验”片段,却是不容置疑的小脚传奇。
这是著名的童话桥段,但在格林的版本里,情况颇有些出入。譬如当灰姑娘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们穿不下王子动用的那双鞋时,她的继母给了大女儿一把刀,让她切掉脚趾,理由是一旦当上皇后,就根本不必走路了。二姑娘得到了同样的训导,只是脚趾换成了脚跟。姑娘们都照做了,如果不是鞋子渗露出鲜血而拆穿了大脚的案底,也许她们其中一个已经当上了王妃,灰姑娘根本没有任何剧情。这和一般大众所熟悉的贝罗版本颇有出入,不过却透露出灰姑娘的姐姐们对自己不合王子“规格”的脚丫之强制性处置。这种不顾自己身体的强制性戕害,与本土女子强做弓弯的缠足,或许是有某些线索可循的。
汉学家费侠莉(Charlotte Furth)认为,缠足初兴的时代,与“妇科”在北宋时期逐渐形成一门医疗专科的现象,具有某种关联性。宋代妇科的兴起,意味着对母性给予高度的医疗和社会关切,将女性身体的生殖功能置于优先地位。母性身体,或与生产有关的身体部位,逐渐“去情欲化”,随之而来的是,“欲望身体与生殖身体的分离”。足弓之成为“妇女作为可欲对象的物神意符”,正是因为“它并不被定位为执行生殖功能的身体部位”。
近年来的认知科学研究显示,就大脑表层的感官系统分布图而言,脚部与脚趾的位置,正好在性器官旁边。看来,脚之成为“性”的关联“部件”,并非仅仅是地域文化的特例,或者说,许多地域文化现象,其实都有着也许我们尚未知道的自然属性。
如果抛开金莲崇拜后来所背负的若干负面名头而论,仅仅从情理上看,爱莲家们所谓的“爱莲”“赏莲”,其实应该是天生的原装部件方才最宜。但不论从统计学意义上还是人际交遇意义上,天生小脚的生成和遭逢概率都非常之小。因此,得天独厚既不可行,能够让金莲崇拜得以广泛“博爱”的最有建设性的推广措施,只好是人为加工了。应该承认,天生小脚的步态,缠裹之后的人工小脚,还是约略可以“模仿”形似的。遗憾的是,这种强做弓弯者,实在只有天生小脚的轮廓,实际的外观则很丑。
不料,这种本该是退而不得已求其次的选择,竟然成了大行其道的主旋律。这其中当然有先天的物理限制,譬如小脚的产生概率之低迷制约,使得人为加工不能不担当起主流角色;但文化一旦形成之后所裹挟的惯性,也担任起某种宏大趋势的重要推手,使得缠足泛滥乃至幻化为一种强制性的文明符号,倘若游离其外,便意味着被主流评价体系目为粗鄙,甚至不如此便不见容于世俗。
缠足到了后世,的确形成了一种不缠便不足以成为女人,起码不是高尚女人的风气。从社会生存意义上说来,缠足所体现的,正如汉学家高彦颐所说,“不是一种负累,而是一种特权”。凭借这种足下的特权,就可以受到社会主流男性群体的垂青,成为被他们“猎取”收纳的砝码,从而在婚嫁博弈这个对女性来说具有重要社会和生存意义的竞争中,赢得“出位”的机会,并由此获取自家愉悦又令人艳羡的现实生活。由这样的“利益”驱动,自然可以理解,何以对双足“天然纤小”的乌托邦式向往,构成了前仆后继罔顾体质的顽强追索。